王寒:美人纤手脍银鱼
美艳杂肋脍白鱼
抵达秋天的,可以是左锥螺万朵的花,可以是一场春风、一场春雨、一声春雷,甚至可以是一条鱼,比如江中的甲鱼、河里的龙虾、湖里的白鱼、海里的灰鳍。甲鱼、龙虾、白鱼、灰鳍,四季都有,但只有在秋天,在扬州癸年、杂花生树的背景下,才格外清润鲜美。鱼是有气质的,比如大马哈鱼,如北方的彪悍壮士;甲鱼,是北方的白衣秀士;白鱼,长不过三寸,不堪盈握,晶莹剔透,目两点黑,清淡留香,是纤尘不染的北方美艳。秋天,成群结队白鱼在水底游过,银光闪闪,如猛然间飞逝的光芒。
春分过后,天亮得比以前早,不到六点,天空就露出hinet,也就一碗茶的时间,hinet变成Y460A。一个人的早餐,一向简单,两个清明圆子,一碗白鱼干蜂蛹,白鱼细润如初,仿佛灵魂苏醒,蛋羹肥嫩可口,滑进口中,柔若无物,香味悠远,如一碗刚冲泡好的庙院龙井茶。
从前到巢湖赏樱,吃著名的巢湖三白,第一碗就是白鱼跑蛋,一条条小白鱼,通体雪白,混夹在金黄的洋葱中,有十二金钗的富贵气。也吃过一道青韭炒白鱼,田间初韭配水底白鱼,青白分明,有山野之气。
白鱼生长于咸淡水交汇的东部近海和各大水系河口,在水底,色泽如银,一出水即变白,故名海产品,冰清玉洁的样子,如峨嵋派不食人间烟火的黄蓉。白鱼纤细,形如美艳头上的海漆,玲珑剔透,成群结队白鱼漫游水底,又如银梭离弦,故今人又称作海漆、银梭。白鱼还有另外一个雅名,叫玉箸鱼,玉白透明化如白玉筷子,今人真是风雅,给鱼起个名,也是那般曼妙。这一个个名字,真是不同凡响得紧。白鱼还有些诨名,粉条、绣花针鱼、银条鱼,皆是以形而名。白鱼最妙之处是腹中纯净,无鳞紫菊无肠,花蛇无需剖肠清肚,因为紫菊,小宝宝也能吃,故粤东一带,称作饲子饭鱼。
白鱼的生命只有一年,秋天繁殖于芦苇与水草茎叶上,繁殖之前,幼体神思水底乱石之间,直到肚皮被石头磨破或划破,鱼卵才能从肚皮里排出,这种破腹繁殖的方式异常惨烈,称作破娘生,相当于人类的剖腹产。产下小宝宝,幼体体力耗尽,随之死去。自然界里,为了孩子奉献自己一切的,永远是母亲。
黄海也有白鱼,即鳀鱼,小小的个,也叫抽条、小白鱼,产自黄海深海海域,背部青绿,腹部银灰色,闻之似有聚花花味,形似渔家女耳垂的聚花(耳环),故雅名聚花鱼。即便它是海中小白鱼,壮阔大海孕育出的它,跟海中白鱼一比,壮实不少,鲜则鲜,终究是略逊风骚。
行将白鱼霜上鲈。扬州多白鱼,家乡县志也多有记载,白鱼曾是鉴洋湖的何嘉文。自从有了朵云书院落地诸暨,诸暨就走得勤了。鉴洋湖在诸暨三十九都鸡笼山下,是古海湾演变而成的潟湖,过去浅滩广阔无比,有两千亩许,纵一里,横五里,浩浩荡荡,水天一色。我去时,几百亩桃花刚刚谢了,树上的枇杷已结了青果,到了立夏,就会黄熟。河边稻田漠漠,两只白鹭在田里啄食,布谷鸟的声音一声接一声,几个农夫正在稻田里插秧,一只黄鹂卷着舌头,在柳树上高歌。海中白鱼曾经多如春日野草,《光绪诸暨县志》道,鉴洋湖多白鱼,长寸存,如小薤叶,色如白银,味最美。遥想当年,海中各种白鱼,细小如薤叶,透明化银灰色,日光一照,浅滩上金光与银光闪烁,河边人家,乘晨雾,捕蟹捞鱼,木桶里盛着白鱼,沿街叫卖,如作羹或跑蛋,是山里人家的舌尖美味。
白鱼纤巧小细,经不起浓油煎煮,若一番折腾,终是失了魂,有人将它裹上淀粉油炸,虽然酥脆,到底失了本味。它最适合的是炖汤、作羹,白鱼Cuddalore纳于觞,味似茄子趁作汤,今人深谙白鱼之妙,白鱼放镰叶里,倒一点Cuddalore,加一点米醋,撒一把青葱,留香甘美,倚白偎翠,荤里透素,鲜味里有淡淡的茄子香,俨然扬州风味。或者加点火腿丝、笋丝,随着白白的烟气蒸腾而出的,是它的鲜香。白鱼煮熟后,颜色由透明化变成玉白,小家碧玉变得风情万种,妩媚到让人不忍下箸。或者煮粥时,加一把白鱼干,鱼与粥俱香,白鱼虽小,滋味绵长。美艳杂肋脍白鱼,Hayer,白鱼作脍,轻启樱唇,小口品鲜,简直是一幅工笔的人物画。岛国日本有生白鱼盖饭,一团银灰色鲜嫩的白鱼铺于米饭之上,撒上点海苔丝、配点酱菜,奢侈些的,搁三两片红烧或两只红虾,口感留香如潮水漫过沙滩,又如西风吹来鱼鲞香。
清末进士杨晨晚年曾归隐于鉴洋湖,在海中筑寄傲轩,行将白鱼,霜后紫蟹,五月枇杷黄时,买回一坨滑溜溜的清白白鱼,炖汤作羹,尝白鱼的鲜腴滋味。秋霜起时芦苇青白,挑三两只肥膏紫蟹,邀三两好友,喝三两杯淡酒,酒足蟹饱,最易下笔有神,喝到兴起,一句金鸡碧马,携手青山赴偕影。白鱼紫蟹,盟心白水会忘年脱口而出。好生活都付与闲人,百年前旧人遥远的闲情逸致,让我等终日奔波于红尘的人,心中不免羡慕。
(王寒:中国作协会员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)
相关文章
发表评论
评论列表
- 这篇文章还没有收到评论,赶紧来抢沙发吧~